85. 指挥官

多罗美亚温泉宫深处，我一手捧着琉璃杯，慢慢喝着鲜红的石榴汁，一边一语不发端详泡在汩汩热泉中的人形：伊利亚斯。他的亡魂已经被这珍贵的水修复好，五官躯体恢复了栩栩如生的本来面目：果然是极英武的美男子一个。

灼热的水汽湿润，令他的褐色短发贴服在额前，浑身肌肉均匀而紧实，是属于人类战士的麦色----由眼前这具躯体肌肤，我又想起了最眷恋的宽厚热度：希绪弗斯，希绪弗斯，我依偎过他胸膛，厮摩过他耳鬓，可再怎样亲昵，他也决然离我而去！！

希绪弗斯对雅典娜誓死忠诚的一幕又在我眼前晃动，我气急败坏狠狠将杯子砸入水中，伊利亚斯一动不动，而那急剧漾动的水照出我扭曲青白的脸色：既然冥府温泉有如此好的治疗效果，能不能，也修复我？

我缓缓涉入水中，倾斜腰肢，沉坠身体，让热融融的温泉漫过脸颊，最终淹没头顶。我是全身已经被这最好的治疗之力吞没包裹了吗？为什么，心里却依旧不能感到热流的抚慰？为什么，心脏处汩汩流动的血液，连我自己都温暖不了？

我在水下紧紧抱着自己双肩，想填满心中那个鲜血淋漓的大洞：它塞满了希绪弗斯和雅典娜萨沙的模样----她紧贴他胸前，他们并肩战，她伸手抚上崩得满满的黄金弓，倾注所谓女神之力----他们齐心融合着小宇宙，协力相顾，彼此微笑吗？？！！！

难耐的呜咽声堵在我喉咙口，他们的模样越来越清晰鲜明----希绪弗斯不看我，只凝视着雅典娜，他还要为雅典娜献出包括生命的一切，哪怕战死下到地狱受刑罚，意识里惦记的也只有那个雅典娜，该死的雅典娜吗？！！不！！！不能啊！！！！

我难以忍受地猛浮跃出水面，满腔叫嚣撕扯毁灭什么，披头散发凶狠环顾一圈：侍从们跪着不发一声，伊利亚斯毫无反应就像个不动的傀儡。

我喘息着，低头再看自己倒影：这狼狈不堪样----银发披散紧紧贴着苍白脸颊，嘴唇微颤牙关紧咬，一手捂着脸，这幅痛苦的模样就是我吗？

滚！！滚！！

我一掌恶狠狠拍在水面上，击碎了那个虚弱的影像！又紧紧捏拳，不甘的怒火在胸膛内肆意燃烧，什么哀伤都滚蛋！！被雅典娜抢走的，我就不会把她碾压成渣，再把心爱的人夺回来吗？！！

对！我有胜过她的力量，有真正挚爱希绪弗斯的心！怎么会输？！这次只是因为雅典娜太过虚伪，希绪弗斯又太温柔太自责，那玩弄手段控制人心的小贱货----我要扒了她的皮！！

眼神如刀锋，明眸变得雪亮，我调整着呼吸，直勾勾盯着伊利亚斯，这个最好的证据。温泉哗哗热气缭绕中，水浪四溅冲击着如雕塑一般静坐的伊利亚斯，冥府的亡魂傀儡。我踱过去，在水中看了希绪弗斯的哥哥良久。他瞳仁木然凝视着我，依旧意识混沌的样子。

我摸了摸他脸颊眉眼，正色命令道，“……伊利亚斯，请起身，走出温泉，再，扶我出水。”

木偶般的亡魂照口令做着，完全服从。他从侍从手中捧起长袍，披在了我身上。

“很好。”

我清了清自己有些嘶哑的嗓音，缓缓极力平静道，“到底是现任狮子座黄金圣斗士的父亲，你这种结过婚的男人……总不会纯粹惦记雅典娜一人。你的心里，应该还有自己挚爱的妻子。”

伊利亚斯面无表情稳稳当当地站着，瞧他这样，我也不在乎是不是自己在自言自语，“反正，你将来怎样，能复原到哪一步，我也没有把握。但也许，我可以给你一个，那混账雅典娜根本做不到的美满未来。总之现在，伊利亚斯你算我的人，我会带你去地面揭穿雅典娜的谎言。来，但在那之前，我要测试测试你的力量恢复了几成。”

略一思索，我命令近侍，“调一百个半人马军团士兵过来，去熔岩竞技场集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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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等我带着伊利亚斯抵达了汩汩熔岩流淌的地底火山口下，却发现除了军团士兵，还有个不速之客：天琴座的奥路菲。他朝我行了个礼，注视着我身旁的伊利亚斯，“听说您把亡魂从冰地狱里放了出来，我，来看看。”

我打量着这个受冥王恩惠，为冥王演奏，还在冥府堂而皇之整天穿着天琴座白银圣衣的，圣斗士，“你不陪伴自己心爱的女人，跑到我这来看热闹？奥路菲，传说中的最强白银圣斗士，莫非，你也想测试测试后辈黄金圣斗士的实力？”

奥路菲抱着琴，风姿优雅，他彬彬有礼道，“是的。米诺斯大人，您很清楚我比一百个半人马加起来更能胜任您的对战测试，请您考虑考虑----”

我盯着奥路菲，再看向伊利亚斯，再转回视线开口道，“如果你想得到我的许可，那么就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，奥路菲，在你心中，你的爱人是不是比一切都重要，比你们圣斗士心心念念的雅典娜女神更重要？”

奥路菲碧色的双眸浮现出愧疚，他张了张唇，好半天才艰难道，“我对不起雅典娜女神……”

我冷笑一声，响亮驳斥道，“那个雅典娜又对得起冰地狱里的一切？你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那种贱人？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就是对不起她吗？”

奥路菲叹了口气，“我从来不后悔自己的决择。尤莉迪丝是我的挚爱，为了她，我怎样都可以。米诺斯大人。”

这话听得我隐隐羡慕，但接着，奥路菲说：“但是您，您对于现世的雅典娜女神，是否太过厌恶了？”

我火冒三丈，“她连值得尊敬的对手都算不上！我为什么不能厌恶这贱人？呵呵，雅典娜对于自己战士们的控制，一代比一代冷血严格！几百上千年过去，那转世的贱人，杜绝圣域出现可以和她争锋的一切存在，再也不容许自己的战士们心中除了她之外，还有别人！！奥路菲你当年毅然抛弃守护雅典娜之职，对于现世她煞费苦心谋求独霸的局面，功劳可大了！！你的故事就是这贱人心里活生生的教训！”

我攻击挖苦势头汹汹，奥路菲只得一言不发，用一种叹息的眼神看着我----够了够了！我是需要这个白银圣斗士嗟叹感慨的存在吗？

一旁伊利亚斯听我骂了雅典娜女神，也毫无反应，他真是个合格的傀儡。而天琴座----

“奥路菲！如果你要和伊利亚斯对战，关照关照圣斗士后辈，也可以。但要答应我的条件！！我也要把你，一起带到地面上去----你，必须证，冥王不是什么纯粹黑暗邪恶的存在。冥王哈迪斯陛下，对你这个传说中的圣斗士，除了有让你爱人回归的大恩典外！！还赋予你不老的青春生命！！怎样，你干不干？”

奥路菲思索片刻后，点了点头，指尖轻轻在从不离身的琴上弹拨一划：宁静悦耳的音乐声传出。他，很坦然呢。

比起我的百年生涯，奥路菲在冥府的时间极其漫长，他是神话时代末期的传说中人，最强前辈白银圣斗士，此刻，对战前一代最强黄金，狮子座伊利亚斯-----两个人在竞技台上施展，不断喷涌的灼红熔岩照亮着场地，我很清晰地看出，大概是没有真正黄金圣衣又只是个实力被消弱亡魂的缘故，伊利亚斯，不是奥路菲的对手。

也难怪，随着时光流逝，圣斗士们的招数典籍，并没有完全保存流传下来，甚至师傅战死时，没来得及完全教授好徒弟----每一次圣战后，下一代继承的黄金圣斗士们比起前辈，几乎总要稍逊一筹吧。当然，偶尔也有天赋超群的天才会出现，可是，在冥府永生不断积累的经验面前，人类再强又有意义吗？

----竞技场上，奥路菲奏出弦乐幻想乐章，那美妙的音乐力量所产生的强大闪电啊，把伊利亚斯施展出的闪电离子拳给轰碎了！！就像威风凛凛鬃毛烈烈的大狮子，终究一头撞入狩猎它的千层琴弦罗网之中！！

我豁然站起，看着重摔在地的伊利亚斯，再抬眸望了适时收手的奥路菲一眼，他脸上是担忧的表情吗？在冥府深受冥王恩惠生活了这么久，依旧为雅典娜圣战的结局担忧？？

哼！不要不识好歹，奥路菲。我戒备心想，走过去亲手扶起我的傀儡，仔细打量着伊利亚斯脸上的麻木表情：他还是只凭命令和灵魂本能战斗，真正的意识，根本没有吗？

唉，算了，反正我只要他是希绪弗斯的哥哥，雷古鲁斯的父亲就行。这亡魂一具，足够证明圣斗士们以为的战死之后永恒安宁，是个雅典娜经营的大骗局！！

刚带着伊利亚斯和奥路菲回到地面上的哈迪斯城，我就听说了梦之结界被圣域射来的黄金箭给打破的恼火消息----希绪弗斯！！

这么强大的力量，他刚刚康复，便又被雅典娜迫不及待骗上了厮杀的战场！！那样温柔的灵魂，非要投入战争中吗！！

我磨着牙，在房间里踱步，终于忍耐不住，一把揪住伊利亚斯的领口：“你的弟弟，会牺牲自己保全其他人-----你了解不了解？！！而你的儿子，现在才不到十五岁！！”

我低沉咬牙对伊利亚斯道，“但凡你还是个像样的兄长和父亲……就不要让他们，为了雅典娜的野心而白白送命！！”

傀儡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反应，我怒火填膺，可却打不得也碰不得这亡魂，还要保护他不被城堡内窜动的好奇猫妖狠抓一把！

而另一个传说中的战士，也必须被牢牢看紧，得防着他胳膊肘乱拐投入雅典娜军里应外合！哈迪斯城中，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压制奥路菲的存在，是谁？

真正的哈迪斯冥王对我的安排表示认可，他坐在雕琢着水仙花的黑色宝座上，闭目养神，黑袍如同高贵天鹅的垂翼，静静逶迤，冥王聆听着这位最出色乐师演奏曲目：雪夜镇魂歌。

在优美至极的音乐声中，我警告地盯了一眼奥路菲后，行礼告退。待步入走廊，那悠扬的琴声依旧绕梁----我望着彩色玫瑰窗，它就像由最纯洁的冰雪凝成，一块一块剔透折射着万物色泽，我看着那褐色的光，又想起希绪弗斯的发色，深红则是他额发间的系带----正思念往事出神，忽然听到一声招呼，“米诺斯大人。”

被我救下一次的梦神，准确地说，四位一体终极形态的梦神奥涅伊洛斯，一手捧盔站在前方，居然朝我行了个礼，他说奉睡神大人的命令，暂时来侍奉我。

好吧，这算报恩吗？反正又给我增添了一个强悍的助手。我表示感谢，浅浅回礼。这下，不需要把天英星路尼调回地面了，他依旧驻守冥府，到时候和我在哈迪斯城相互配合……给他布置的事情，至关重要。

我站在城堡大教堂的高处，迎风望向下方：死亡森林结界被阵亡的马尼戈特破坏，死神达那都斯大人回归极乐尽土也没来修补，而紫色的梦之结界……我咬了咬唇，不去想黄金箭从遥远的圣域射来破坏它时，发出这支箭的希绪弗斯……他和雅典娜是怎样一副协同奋力的姿势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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